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銀斝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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銀斝星

崩塌的火山在此刻驟停,一切歸於平靜。那通體純紅的小鹿聞言往後退了幾步,靈動的雙眸深深看了眼符胥,隨後彎下腿朝他鞠了一躬。

許猶春知道,這是它替符胥的母親,對他做的最後的告別。

轉瞬間,它便加快腳步回到深淵,回到符鹿的身邊。

符胥深吸了口氣,沒有做太多的停留,轉身對著許猶春開口,語氣平淡:“我們走吧。”

許猶春看著面前面色毫無波瀾的符胥,有著片刻的楞神。他原以為,眼前的人會崩潰、會不舍,或者只是簡單的壓抑情緒而落淚——

但他都沒有。

符胥很平靜,平靜到宛若一汪死水。水平面之下,是無盡的滄桑與痛苦。

他只是說出一句再簡單不過的話,卻也是他期待了數千年的話。

終於在這一天,他實現了,即使沒有想象中的那般開心。

符胥淡淡瞥了眼身側的許猶春,釋懷般笑道:“許猶春,我們總是要朝前看的,更何況現在,光就在一步之遙。所以,不要懷念過去,而是要憧憬未來。”

話落,他擡起腳步踏出了那困了他千年的心臟,符胥周身的金光落下,頭頂的光圈也隨之消失,整個人看上去,就像是一個普普通通的火山族人。

只是,令許猶春震驚的是,剛剛還到踝的長卷發,竟在一瞬間,成了利落的到肩短發,如果忽視掉頭發的顏色,從背面看去,現在的符胥像極了——

像極了困柳。

符胥察覺到許猶春炙熱的目光落在自己的頭發上,倒也不惱,只是迅疾說道:“到時候會和你說的,現在我們真的該走了,許猶春。”

黎明驚破世間,烈焰吞吐出生的氣息,目光所及之處,天光大亮。

失語的夢境終於破裂,再次睜眼之時,他已然回到了熟悉的屋內,是銀燭的家。

還未等他的意識徹底清醒,許猶春的全身早已被雪時擁進滾燙的懷中。

雪時抱的很緊,很緊。緊到快要將許猶春融進他的骨髓血液中去——

雖然雪時的確是這麽想的。

“雪時——”

許猶春被抱的有些無法呼吸,他下意識伸出手臂試圖輕推開雪時的肩膀,可下一秒,脖頸處傳來的滾燙的濕意讓他的大腦瞬間空白,雙手也停滯在半空中。

雪時哭的很小聲,盡數的嗚咽聲都被他很好的藏匿在喉嚨處,只是偶爾穿出幾聲零散破碎的嗚嗚聲。

他慢慢地將臉頰緊緊貼在許猶春的肌膚上,雙手握緊成拳,手臂青筋暴起,整個身體繃緊著,像是還未從那無盡的恐慌中脫身。

許猶春心臟鈍痛著,苦澀的抿下唇,有些懊悔與自責。

他總感覺,這些天好像一直在讓雪時為他擔心、為他哭泣。

這般想著,許猶春也不禁濕了眼眶,努力咽了下口水,讓幹涸的喉嚨發出不那麽嘶啞的聲音:“雪時,我回來了。對不起,讓你擔心了。不過你看我,真的沒關系的,一點傷都沒有——”

“許猶春,我好想你。”

有些忐忑的話語在這一瞬間停住,雪時的話語帶著從未有過的小心謹慎,似乎生怕眼前景象仿若虛幻,一觸即碎。

那忐忑、帶著濃濃思念與擔憂的覆雜情緒隨著這簡單的一句話爆發。許猶春再也壓抑不住苦苦撐起的所謂勇敢與堅定。

這個時候,他只想在雪時肩頭抱著他大哭一場。

這麽想後,他也是這般做的。

他總會在雪時面前暴露自己易碎的情緒,也總會毫無保留的哭訴自己的委屈。

不過,雪時從來不會覺得不耐煩,反而他感到慶幸——

慶幸自己,能夠成為許猶春的港灣,能夠在他傷心的時候讓他靠在自己的肩旁,安慰著他。

許猶春伸出手緊緊環住雪時的腰身,將頭埋進他寬大的胸口處,小聲的啜泣著,感受著雪時溫暖的手掌輕撫他柔軟的碎發。

“蠢蠢,我說過我會一直在你身邊的,永不食言。”

雪時輕輕牽起許猶春的手,撫摸過曾被他施過法術的手腕,重重松了口氣。

不知過了多久,許猶春才堪堪停了下來,被雪時輕拍著後背安慰著。他透過雪時的肩膀,露出微紅的眼眶,入目的便是困柳卸下所有面具,像個無助的孩子將符胥抵在墻角,想要強占於他,自己卻先忍不住落淚的場景。

春風乍起,柳絲攜情,終是讓死水泛起了陣陣漣漪。

在這個看似無比尋常的夜晚,斯普潤火山最高處的光亮了一整晚。

也是在這樣靜默的沈夜,相愛之人終於重逢。

浸潤著濕氣的積雨雲布滿了整片天空,毫無預兆的暴雨讓整個星球陷入晦暗。

可泛著酸的壓抑與悶熱是天晴的預兆、亦是新生的前端。

許猶春也不知道,自己不過是進入到了斯普潤火山心臟僅僅幾天,出來時,整個星球都已經變了樣——

火山族與雪山聖族握手言和,再也不似曾經見到的充滿紛爭的模樣。還有,他竟然在此處,看到了樂月星謝家的身影。

雪時走至許猶春身側,開口解釋——

“應該在符鹿出現、斯普潤火山開始噴發的那一刻起,整個銀斝星如同幾千年前那般陷入到一片混亂之中,可這一次,多虧了謝無筠提前安排了許多人手和眼線,讓他們藏匿在兩族之間,在這期間合理引導了兩族,提前平息了混亂。”

“那個時候,整個星球的巖漿都在噴發,火光如猛獸無情的吞噬著一切。所有人只能躋身在狹小的地下室內。但原先一開始,兩族人依舊是互相看不慣對方,也不知道是什麽緣故——”

“可能是一位火山族的少女在逃跑過程中摔倒,被雪山聖族的一位少年毫不猶豫的救下並施法讓其傷口痊愈。”

“也可能是火山族的一位年邁孤寡老人,竟在雪山聖族找到了自己的後代。”

“更有可能的是,雪山聖族的人們用僅剩下的能力控制為數不多的泉水,讓所有人在那個無望的黑暗中能夠喝上清涼的水。”

這突如其來的暴亂讓兩族卸下了所有的防備與爭鬥,共同抵抗。在這樣的環境下,那些所謂的矛盾,盡數瓦解。

“可是,謝無筠又怎麽會提前預祝到這一切?”

話音剛落,他便看到謝無筠緩緩而來的身影。許久不見,他看起來更為沈穩內斂,只是眼底露出的深深哀傷時如何也磨滅不掉。

“我知道你想問什麽,我是收到這張紙條便提前組織好了一切。許猶春,我想你應該親眼看看這個。其他的,我也沒什麽能告知的,樂月星還需要我,我就先走了。”

許猶春看著謝無筠有些慌亂急躁的背影,忽然想起來——

好像夏天的生日,就在下個星期。

不過,夏天已經離開了,神,是沒有所謂的生辰的。

獻祭之日,才是眾人敬拜之時。

許猶春輕嘆了口氣,垂眸看向手心處折疊的紙條,緩緩攤開。

入目熟悉的字跡卻讓他渾身一顫。

是小姨親手寫下的——

“銀斝星,千年暴亂將至。還望謝家提前一月伸出援手,助猶春一臂之力。待我歸來,必有重謝——許月琉親筆。”

雪時立刻察覺到許猶春情緒的不對,立刻上前,蹙著眉頭迅速掃了眼紙條上的內容,陷入沈思,安慰似的將許猶春攬進懷中。

“雪時,小姨她好像什麽都知道,這一切似乎都在她的預料中。可是...為什麽呢?為什麽要留下這些又消失不見,為什麽什麽都不與我說呢?”

無論是他的失憶、與雪時的巧遇,還是樂月星夏天的獻祭、銀斝星的暴亂——整個宇宙仿若許月琉手下的棋盤,而許猶春他們,就像是那一顆顆黑白棋子,按照她的意願不斷行進。

雪時輕輕拍著他的後背,目光沈沈,“許猶春,我會陪著你一起找到你小姨的。等找到小姨,一切就都水落石出了。”

“如果蒼苔的記憶沒有錯,那麽你小姨在消失之前見到的最後一個人,應該就是精靈國的國王。待我們後日乘坐空靈列車,去精靈國一探究竟。”

“好,雪時,謝謝你。”

謝謝你願意在看不清未來的時候,牽起我的手,陪我一起度過這荒誕的白日。

遠山隱匿在雨霧中,整個世界仿如一個泥潭,可花骨朵卻能夠挺著傲骨,從汙泥中開出最耀眼的花苞——這也是這個星球,最奪目的未來。

庭院的長椅上,許猶春和符胥並肩坐著,兩人心照不宣的沒有開口,都靜靜欣賞著雨景,感受著細雨打在臉上的微涼感。

在這無限明凈的空間裏,人總會下意識變得更加柔軟。

許猶春終是沒能止住好奇,“符胥,可不可以在我離開之前告訴我,為什麽你會選擇離開?又為什麽...會毫不猶豫地剪短你的長發?”

“離開的種子,在我進入到斯普潤火山心臟處的那一刻便在我心底種下。你還記得你曾看到過困柳在入口處崩潰絕望的哭喊著讓我不要認命的場景嗎?”

許猶春不解的點了點頭。

“其實你看漏了。又或者說,所有人都遺忘了。其實在我徹底踏進心臟處時,我回頭了。”

與其說是他回頭了,不如說是他後悔了——

後悔沒有聽從母親的話選擇認命,後悔拋下他的心愛之人獨自離開,後悔...沒能早些遇見困柳。

“所以,你其實在到達斯普潤火山的第一天,就想要離開了?!”

“是的,不過在我回頭之後,首領沒有給我任何機會,就關上了唯一的出口。同時,折去了我的翅膀,將它封印到冰層中。也讓我在宮殿頂端的冰棺材裏陷入昏睡。”

“因此,在我第一次見到你之前,我都是以靈魂的形式出現在火山心臟處,我的真身一直都被封印著,讓我無法脫身。不過...也正好讓我尋到機會,找到有關我母親的事情。”

“那你是什麽時候發現,自己的肉身可以逃出桎梏的?”

符胥垂眸,輕語隨著雨聲落到他耳畔——

“在我夢見我母親的時候。”

“那個晚上,母親笑著來到我身邊,告訴我,她會盡到母親的職責,會實現我的心願。待我醒來後就發現,我能從棺材裏逃出來了。不過翅膀卻沒有辦法拿到,因為我仍是無名神,所以仍會受到首領法力的影響。”

許猶春這回才徹底意識到,或許火山博物館的那場大火、或許那憑空出現的委托——

都出自符鹿之手。

她想要的,不過就是實現自己孩子的夢想。

想起這些,許猶春鼻頭一酸,慌亂錯開視線,僵硬的開啟下一個話題——

“那你的頭發呢?”

“在我被困在那裏什麽都做不了、快要陷入瘋狂的時候,我每日每夜都在泉湖旁看著那翅膀,可是後來我發現,我好像也能從泉湖的倒影中看到我自己。”

“於是後來我開始在想,那我是不是也能夠從泉湖中看到我愛人的樣子?”

“所以,你就毅然決然剪短了長發,變成了困柳的模樣。”

許猶春接過符胥剩餘的話語,驚嘆於他們無可比擬的情感。

符胥撫摸過肩上的碎發,點了點頭。

“在那樣永無止境的黑暗裏,這是我唯一能堅持下去的方式。”

幾千年前,符胥為了族人拋棄了困柳,困柳為了愛情獻身。

幾千年後,困柳成為了符胥,為了族人的未來請求許猶春進入斯普潤火山,可符胥卻為了困柳和自己,逃出火山。

誰也沒能想到——

符胥成為了困柳,而困柳卻成為了符胥。

或許,在那個時候,這是他們思念對方的唯一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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